摘自／《国画家》2002年第5期 诵读者：黛娇

　　作为一个传统意识很浓，又生活在传统文化圈子中的人，齐白石的变法不可能跳出传统文人画的疆域，而是将自己不受欢迎的冷逸风格改变为当时大受欢迎的吴昌硕一路。他听从陈师曾的建议，直接从学吴昌硕入手。

　　齐白石是个真诚、实在的人，当时他已60岁，仍然不遮遮掩掩，不忸怩作态，不自欺欺人，老老实实，虚心虔诚地学习。

　　胡佩衡记述：“我记得当时我看到他对着吴昌硕的作品仔细玩味，之后，想了画，画了想，一稿可画几张。画后并且征求朋友们的意见，有时要陈师曾和我说，究竟哪张好，好在哪里，哪张坏，坏在什么地方，甚至要讲出哪笔好、哪笔坏的道理来。这时白石老人已经是60岁的人，这种认真钻研的精神，真是使我深为佩服。”（10）

　　学吴昌硕，是齐白石衰年变法的切入点。

　　齐白石不仅仅是向吴昌硕学习，同时，同辈的画家，只要有好东西，他都学，甚至他自己的学生谢时尼一幅《梅鸡》中的鸡尾巴特别生动，他也借回去临。（11）君子坦荡荡，齐白石的坦率真可敬佩。

　　学吴昌硕，他学得像，学得好。乙丑（1925）冬所作四尺条幅《老少年》，正是此时的作品。三株老少年，参差挺立，肥硕浓艳，一洗前段萧疏之态。他64岁时所作凤仙花折扇，学吴昌硕也神形皆似。

　　齐白石很认真地学吴昌硕，然而，他绝不是那种一味模仿，死于前人篱下的人，他的天分、他的性格，是压不住的，总要喷薄而出。

　　学吴昌硕金石大篆的笔法、浓艳沉厚的色彩、大枯大湿的水法，甚至也常画某些吴昌硕爱画的题材，但他绝不会总是跟在吴昌硕后面，而是自顾自地让自己的天性充分发挥出来。

　　辽宁博物馆藏戊辰（1928）七月，齐白石为俊甫十三兄所作的枇杷条幅，正是学吴昌硕而又与吴昌硕拉开了距离的作品。画中果、叶都是吴昌硕的方法，造型也是吴昌硕所用的方法。尤其是那由下而上挺立的果枝，更是吴昌硕独有的手法，因此整幅作品很像吴昌硕。细视之，则枝条都是一笔写成，不同于吴昌硕用复笔画枝。

　　趋向于更简练、沉厚、外放，是齐白石以后一贯的追求，也是齐白石用笔与吴昌硕重要的区别。

　　齐白石崇拜吴昌硕，学吴昌硕，他是通过吴昌硕来创造自己的风格，他的认识非常清醒。他在诗草中记道：“古之画家，有能有识者，敢删去前人窠臼，自成家法，方不为古大雅所羞。”（12）又曾题画曰：“作画先阅古人真迹过多，然后脱前人习气，别造画格，乃前人所不为者。”（13）

　　齐白石摆脱吴昌硕的过程，也就是他实现自我，创造新画风的过程，他的着力点，表现在几个方面：

　　在表现手法上，他学吴昌硕，却将吴昌硕丰富多样、变化莫测的笔墨与色彩，变为单纯、直率、重拙、外放，常常一笔到位，因此也更为强烈。

　　吴昌硕的笔味来源于石鼓大篆，圆浑逶迤，其力内含。齐白石则取之于《天发神谶碑》《祀三公山碑》，方头坚挺，其力外放。这两种不同的意趣，在他俩的篆刻中有更鲜明的反映。

　　题材的开拓，是齐白石拉开与吴昌硕的距离更重要的途径，也是齐白石创建自己的风格，从吴昌硕的光环下突围而出，博得世人普遍称颂的关键一招，也就是“衰年变法”途径，在齐白石的艺术道路中，有极为重大的意义。

　　吴昌硕的创新，主要在于笔墨、色彩。他常画的题材是梅、兰、竹、菊、松、杏、紫藤、牡丹、水仙、天竹以及蔬笋之类。这都是当时海派画家流行的题材，在章法、款识等等方面，也没有非常独特之处，然而，无论什么陈腐的题材、章法，经吴昌硕一画，便与众不同，意味无穷。吴昌硕的大写意笔墨技巧，实为中国画史上登峰造极的。这方面，齐白石也无法超过他。如果齐白石仍然同样画这么些题材，齐白石终将无法走出吴昌硕的光环。

　　将吴昌硕常画的桃、梅花、杏花、紫藤、牡丹等等与齐白石画的这些东西作一比较，便明显见出吴昌硕的笔墨传递的意味更丰富、更儒雅，且常有不可捉摸之感。这是昊昌硕的天赋、文人学养、石鼓功力等等的凝聚，没有任何人学得来的。

　　齐白石正是在这些方面看到了自己与吴昌硕的差距，因而在晚年还对胡佩衡说：“一生没画过吴昌硕。”（14）这句话，胡佩衡认为是谦虚之词。从齐白石大量的文字、款识来看，齐白石很直率，好就好，不好就不好，并不是故作谦逊之人。齐白石创造性很强，他“深耻临摹夸世人”，（15）他坚决要“脱前人习气，别造画格”，要“自成家法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