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对有些艺术品，我常常因为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而陷入幸福的彷徨中。

　　冬雨霏霏。我走进瓷城醴陵的五彩堂，在一个小阁楼上，观看了陈芳桂先生的一批艺术瓷画。工作人员把一件件瓷器作品摆上，山水画，人物画，花鸟画依次走来，我一下子陷入了美的包围中，满室飞舞的色彩，满眼流溢的芬芳，气韵奔涌，华章重叠。艺术在这里如此拥挤又如此张扬，形成了一个灿烂的阵容。

　　我深深地震撼了。

（一）

　　对芳桂的画作我从来不吝掌声，几乎每隔一段时间，这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就会给我带来惊喜。站在他的画前，常能体味到一种大气磅礴的美的冲击，也常被他画中的如清泉般的情韵所感动。但我没想到他的画在瓷器上有这么精彩的呈放，有这么细腻的体现，让你一眼看中，就无法在记忆中抹去。

　　你看，这一件青花瓷，配上芳桂的写意山水画，构成了一种让人回味悠悠的意境。远山近石，老树繁花，流水飞帆，古塔白云，配合得如此默契，着笔简单而气度森然，线条灵动而走势恣纵，大处意象横陈，小处情趣盎然。一片片山水在洁白的瓷体上铺陈，瓷器增色，山水生辉。《江山无尽》、《家山烟岚》、《千里潇湘下洞庭》、《渌江朝晖图》等作品，有的清新婉约，就像一首唐诗宋词，有的野朴生动，又像一首民俗山歌，有的就是一个故事，品读久了，你似乎就走进这个故事中，行至水穷处，坐看云起时，一程又一程地追寻某个躲藏在云水深处的情节。

　　你看，这一件青花配着一个人物，羽扇纶巾，意态萧索，似乎在对酒当歌，又似乎在仰天长啸，是李太白吧。“酒入豪肠，三分吟成剑气，七分化为月光，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”。在 洁白的瓷体上，一代诗仙的形象让人忍俊不禁，又让人与之同醉同吟。这种效果在宣纸上是无法达到的。

　　你看，这一件釉下五彩配着一株牡丹，枝叶舒展，花艳欲滴，洋溢着一种热烈的氛围，但格调高雅，用笔大胆豪放，跳跃的笔墨后游动着画家的生命冲动和不驯情感。

　　还有十几只小茶壶，轻描淡写，趣味盎然。它们组合成一个团队，好像在合唱一首童谣，又好像在讲述“茶禅一味”的禅话。

（二）

　　这些艺术瓷是有生命的。

　　芳桂曾和我谈起这次画艺术瓷的情感经历，他说，每到出窑的时候，他就忐忑不安，有时还找借口悄悄躲开，独自坐在小房间里，不知干什么好。这种既兴奋期待又惶恐不安的心态，好像当年女儿出生时，他等在产房外的那种感觉。

　　对这些艺术瓷，他倾注了太多的情感，而它们在神秘的窑火中命运如何，他又无法把握，尤其是薄胎瓷，工序中的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可能让一件精心绘就的作品毁于一时。艺术瓷器要经过几度涅槃，它们一旦浴火重生，向画家灿然一笑，就让画家欣喜若狂。而一件作品的莫名毁去，留给画家的不仅仅是遗憾，不仅仅是惋惜，更有一种刻骨铭心的伤痛。芳桂曾特意带我去看一件伤痕瓷瓶，他抚摸着瓷瓶说：“看着它的伤痕，看着它无言地退出艺术瓷阵容，我有一种心碎的感觉。”

　　谁能够体会他那一刻的心境呢？

　　芳桂与艺术瓷结缘并不久，五年前，他带着好奇的心态在醴陵五彩堂画出了第一批艺术瓷，当时醴陵的特级瓷器工艺大师邓景渊看到作品后激动不已，评价说：“真正的艺术佳作，为醴陵艺术瓷开创了全新的意境。”

　　五年中，芳桂上百件作品在窑火中化成了美丽的艺术瓷，他的艺术境界不断升华，他的笔法技巧也不断成熟，与工艺的结合更加顺畅和谐。以致那些工艺师和上釉、烧窑的师傅都能从烧制芳桂老师的作品中获得一种成就感。他与这座千年瓷城的对话，与浓缩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瓷器的对话也越来越精彩。

　　带着对延绵数千年的中国陶瓷文化的虔诚与敬畏，带着对国画艺术不断探索的执着与努力，芳桂悟出了画艺术瓷就是“天人合一”的艺术理念。一片片泥土在陶瓷师手里变成了素胎，画家在素胎上描绘，在泥土的芬芳中创作，艺术才情与自然融合，国画艺术与陶瓷工艺共舞，营造出一个心醉的氛围。芳桂说，每当他坐在这些瓷器素胎前，灵感就不请自来。在这一批艺术瓷上，我们不仅可以看到画家如潮的灵感，澎湃的激情，同时我们还可以品读到艺术家深沉的思考，感觉到他的生命温度。与他的宣纸画比，他的瓷画来得更真诚，没有矫揉，没有作秀，没有表演意识，没有哗众取宠的浮躁，没有迎合时尚的肤浅。所以它们更有分量。在这些瓷器上，芳桂先生正倾尽全力张罗属于自己的艺术后花园和精神禅场。挥毫岂无意，下笔怜有情，多年面壁的苦思，化成了神采飞扬的吐纳。一吐就是满室灿然，又一条艺术清流在瓷器上汩汩流淌。

　　看完芳桂的艺术瓷，走出五彩堂，外面的冬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，同行的朋友轻轻哼唱起周杰伦的《青花瓷》：“天青色等烟雨，而我在等你……”